当前位置: 首页 > 爱情宣言 > 正文

『联盟★小说』雪村

来源: 娱乐文学汇 时间:2022-04-15

太阳抹着红擦过西山上的槐树林时,八斤也裹在羊群踏起的尘土中晃荡回了酥油沟村。村口那个锈迹斑斑的铁铲子仍鞠躬尽瘁地斜插在水泥做成的礅台上。

“日它先人哩!”八斤捅了捅掖在棉絮冒尖的袖管里的双手,丢了一个鄙夷的眼神。

“八斤,明儿感情要有一场大雪哩,你瞧那群红嘴燕。”放羊的栓虎老汉扬了扬脑袋,向东河畔努了努嘴。东河上,一棵半爬着的老梧桐直将疏散的枝丫架到了河对岸,大群红嘴燕拧着黑不溜秋的腰肢在梧桐上旋绕。

“有俺甚事,俺不怕冻!”八斤弯腰捏了捏羊群中的一只毛羽厚实、肚大脊宽的绵羊。

八斤真切地记得,他整整三年没回过酥油沟。队伍离开时,婆娘在他的被捆中塞了一双千层底,他一直没舍得穿,直到有一次打麻雀战时,他和同志们拼命地转移,河滩上尖锐的石坷垃硬生生地在他的一只鞋子上拉开了一道“十字”口子,尽管他耐心地用绳子缝补过,但经过多次摧残,那双鞋终于帮子和底子彻底分了家。进入腊冬后,他的五个粗糙笨拙的脚趾头就鬼头鬼脑地往外冒,到底皲裂了,凝结出一个个血疙瘩。“这样下去,总不是个事。”那个人小心翼翼地将一只鞋用牛皮纸包了几个来回,恋恋不舍地将另一只鞋塞给了八斤。精致的条绒布鞋,工整的鞋帮线路,像一个黑色的瀑布,密密麻麻的麻绳扣就如一颗颗跳动的心脏,直颤抖到人的心坎上,单是用眼睛看,就足以温暖整个冬季。

根生老汉“红嘴燕群罩,雨雪咆哮”的预测,在八斤第二日推开吱呀的双扇门后得到了证实。八斤用脚后跟在双扇门上左勾一下,右勾一下,将门带上,即出门而去。

八斤踩着没小腿肚的雪上路,松软的雪被他露着指头蛋的鞋子慢慢压下去,发出像他用脚后跟勾门的声音,到底凝固在地皮上,托出两行七歪八扭的印子。巴结了冰雪的枯树枝上现出不大明显的摇摆,分明还刮着些风的。八斤不冻,这样的冬伴他走了十几年,正如卷缩在城市广场上的乞丐,即便冬寒料峭,他们仍可咧着胸膛过冬。于是,八斤敢将那一句“有俺屁事,俺不怕冻”激昂地挂在嘴边。

八斤让他身后的的印子远远地拉了出去。当他挪着脚移过村中的那个单桥时,黄成义媳妇端了一盆泔水泼在大门旁的粪堆上,蹿起一阵白色的雾气。

“八斤,这是要去哪哩?”黄成义媳妇抖了抖手中的盆子,有余滴落下,在雪地里激起不甚清晰的白色雾气。

“你人好,不胡乱喊俺的名字。”八斤咧着嘴笑笑。

村中多嘴的婆姨女子不喊他八斤,而是喊八两。八斤听到“八两”这两个字就心中打结。“你还是看紧你的裤腰带,甭见了长胡子的就松!”八斤甩出的这制胜的一句话往往让婆姨女子们焉头耷脑,只能憋着劲骂一句“还郭八斤,真是半斤八两!”八斤窃窃地笑。此刻,八斤看着黄成义媳妇倒过水后的粪堆,他觉得那地儿很暖,像他的身体,从未感觉到冬日气温的异样。

那个忠肝义胆的铁铲子又进入了八斤的视线,八斤的心情瞬间跌落了一大截。他一贯看不顺眼这个铁铲子,尽管它多么神秘地被风水先生树碑立传地插在村口。八斤继续往前走,不远处传来女人的声音。在安静的雪村里,到底分不出是一个女人还是两个女人,或者也可能是三个、一大帮,她们的声音如出一辙地怪腔怪调。渐渐地八斤听清了。

“俺抬起脚后跟都比你脑门高!”一个女人嚷。

“跌倒了嘣死你!”另一个说。

“你心眼缺到肚子里哩!”前一个叫。

“俺一口唾沫淹死你!”后一个应。

八斤直着眼珠看两个女人厮杀,一个将雪往东扫,一个把雪往西推,两女人互不相让,各自阵守自家大门。雪瓣被抛得噼里啪啦乱飞,两个女人的较劲也开始升温:左边的用扫把杵了一下右边的,右边的甩唾沫吐了口左边的;这个女的掐那个女的脖子,那个女的抓这个女的头发;矮个子骂高个子偷汉子,高个子咒矮个子“没主意”。

八斤不敢深层次地去想那个“没主意”的蕴味儿,总之是画龙点睛,一语中的的诅咒。八斤注意到,两个女人在呵哧呵哧较量时,严冬里,她们手背赤青,耳朵泛红,鼻涕也伴随颤抖的身子沿着鼻子和嘴巴间的两条沟壑蔓延。

串巷的风异常犀利,现在,八斤竟然感觉到一些寒意了,脚趾头不由自主地在走风漏气的鞋子里蜷了蜷。八斤攀上那道被雪掩埋了的黄土坡,即是村口的大路。左拐通向红碱淖海子,有名的淡水湖,结冰的海面上雕了冰城,闪着赤橙黄绿的霓虹,十五月圆的日子里,灿若星辰。右拐就是碓臼湾,一个老庙,一口旧钟,八斤几乎每天都会到那个地方转悠转悠。

“日它先人哩!”八斤突然有些伤感,那个人又在他脑海中闪烁,像一台信号不稳定的黑白电视机,或者彩色电视机,八斤拿不准到底是白黑的还是彩色的,总之那个人一会是笑逐颜开,一会又眉头紧锁。八斤就努力理清自己的头绪,他肯定,那个人很终是和善地笑着的,双手捧着一个东西,“这个也给你,不要嫌我小气,因为我真是舍不得。”八斤揉了揉眼睛,他终究看清楚了,那个人将剩下的一只鞋也递给了他,因为那个人用不着了。

八斤站在坡顶喘出两股雾气,一股是从嘴巴里溜出来的,另一股曲里拐弯地顺着鼻腔钻出,擦着鼻子下边的胡茬凝固了一些,飞出去了一些。

路口张光仁的小卖部里传出沙哑激昂“八马双飞”、“恭喜发财”的吆喝声。八斤便滋生了喝一口烧酒的意念,浇一浇身上奇怪的寒意。他在路旁冒出的半边无雪的石头上磕了磕沾满雪的鞋子,抬头走向小卖部。

小卖部门前的斜坡上停了两辆蛤蟆样的小汽车,一辆是红色的,一辆是黑色的,八斤很容易便分清了它们的颜色,就是一红一黑的小汽车。八斤破天荒发现了一件事儿。小卖部门前黑色的小汽车还稳稳当当地停着,稍上一点的那辆红色的小汽车却不规矩了,鬼使神差地沿着斜坡动了起来。八斤羡慕开汽车的人,那么四平八稳,将本该两只脚走的路换成了四只脚,他拧一把方向盘便一溜烟消失出酥油沟。可现在,车里的人迟迟不拧方向盘,且越来越快地接近着黑色的小汽车,终于两辆车彻底地接吻了。“咔咣”,红色小汽车顶着黑色小汽车,继而拐到小卖部门前的一颗榆树上,后面又是“嘭”的一声。

两个人拉开小卖部的布帘子挤了出来,红光满面。瞬间,两个人的脸上就无比凝重起来,眉角旋出一个接一个的弯儿。

“嘿——啊!哧哧——”一个中年男子抹了把脑袋。

“日他祖宗哩!另一位蜷着两只手相互狠狠敲了一下,顿了顿脚。

他们的脸红润中泛出淡淡的白,愣着眼睛看深吻着的两辆车。张光仁半掀布帘跟着愣神,神情寡淡。

“咋办?”黑色小汽车的车主绕着黑色小汽车转了一圈,保险杠已经成了锅圈样,两只大灯的镜片也荡然无存,后箱坑坑洼洼地陷了进去,露出同样开了窟窿的灯泡。

“双飞了!还能咋?酒喝不了了拜识(结拜兄弟)!咱到修理厂拾掇去。嗨——”红色小汽车的司机叹。

“嗬——嗬——”黑色小汽车的司机拉了两口气,终究没有拉上来,毕竟喉结鼓了鼓还是表达了完整的一句话:“咋——算哩?”

“啊?算啥?”红色小汽车的司机一瞬间干巴巴不知所以。

“你的车溜下来,碰着了俺的车,俺的车被你的车撞了,俺的车又撞上了树,树又把俺的车撞了。呐——前凹后陷!”黑色小汽车的司机有条不紊地比划着分析。

红色小汽车的司机更诧异了,“俺的老大哥嗨!你让俺赔钱给你哩!”

“你看这车嘛,就成这样哩!”

“俺的老大哥嗨!咱——咱可是拜识嗨!这酒白喝哩?”

“拜识归拜识,亲兄弟明算账,子父老子也这个理!”

八斤伫着脚看一红一黑算账,他分明看到暖酒入肚后的两个车主一前一后地抖了抖身子。很快,这抖动的频率便快了起来。黑色小汽车司机往手心里哈了一口气,红色小汽车司机往怀里揽了揽衣。

“俺的老大哥嗨!俺的车也撞坏哩,呐——”红色小汽车司机指给黑色小汽车司机看。

“俺的车么动弹,是你的车撞了俺的车,呐——”黑色小汽车司机将双手一拍,一摊。

“俺的老大哥嗨——”

……

八斤感觉风直往脖子里钻,脚下竟不自主地上下动了起来,身子也猛然间颤抖了几下。八斤不想看了,先前那些温暖的感觉便插上了翅膀,荡然无存。

“俺本来不怕冻的!看你们哆嗦,俺莫名其妙地哆嗦。日它先人哩!”八斤的双手捅得更深了些,抬起发麻的步子往前走。

八斤来到了碓臼湾,进了一座有些年岁的松树下的旧庙里。红棂的窗户,青赤庙梁,一高一低的石块铺就着陈年的院落。一口大钟横卧在墙角里,在隔墙而入的松树的护荫下,钟面上堆满了岁月的尘垢。八斤钻进了那口铜钟,神态自若地合上眼睛。

“那天宝塔山上的雪大哩,他和俺抢着背那玩意。”八斤说:“俺没爹没娘,他有婆娘、碎娃。俺一下把他放倒哩,不省人事哩!俺背起那玩意,绕了几个弯子,到了敌人的心脏旁。”

“啊哈!”八斤从钟里爬了出来“日它先人哩,俺把那些架着机枪突俺们的敌人给炸飞哩,炸得没魂没魄。”

“俺记得哩,俺跳得慢哩,那玩意把俺像拍泥坯一样‘啪’一下就拍到黄土崖下哩,睡了一大觉。俺醒了时,阳婆已经绕了两圈又出来哩。俺问医务女女他去了哪里,满脸灰土的医务女女莫名其妙地嚎。俺霸道地骂她,她说俺飞下黄土崖后,他去背俺。几个魔鬼就瞄到了他,他把俺塞进了这个大钟里,在庙门外放了几枪,接着就是真像那么回事地往西跑。他屁股后面追着一群魔鬼,到底还是在他的后背上扫了十几个深不见底的洞。”

“他死哩,俺活着。俺醒来后看到宝塔山哩,阳婆照得红漾漾的!”八斤又钻进钟里,“俺好困,俺想美美地睡上一觉。”庙院里,凛冽的西北风有一搭没一搭地拍打着那口形单影只的钟。

接下来的几天里,八斤没再出现在酥油沟的村道上。

上海专业的癫痫病医院去哪找
怎么样治疗癫痫病比较好
癫痫病怎么治疗很好

热门栏目